依米

不过幻想与现实的囤积处罢了。
欢迎来聊天。

 

【喻黄 惊蛰】此去东海

谢邀,但我快十年没看过古风的东西了,实在不会写。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……马赛克大法好,不会写就打个码糊弄过去。

补位没能拿到生日那天,只好选在了今天哥哥生日,就算提前给自己过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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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少天又梦到了蒲公英。漫天的蒲公英。它们悬浮于半空,似乎永远无法坠落,被风聚集又打散,在晦暝的天际不断变换着形状。岭南之南的层云叠浪,塞北之北的坚冰厉雪。与梦境深处的愿望单纯而绝美地交错着。

那是什么?

他低下头,被飞絮覆盖住的某处正闪闪发光,像露珠捕捉清晨第一缕太阳。他向前,踏过棉絮般的地面,裤脚卷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旋风,柔软的绒毛被惊醒了,追随着阴影将他包裹起来,一边舔舐敏感的皮肤,一边钻进他的鼻子。

阿嚏——

在梦的边缘,黄少天看清了,那是一根飞鸟的遗羽。

 

他睁开眼,天已完全暗下,星光被树影遮得严实,一团火光透过氤氲的睡眼跳跃着。夏蝉嘶鸣三声,森林投下一片阴影,黄少天这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芒,看清了架在火上的锅子,以及守在火旁的喻文州。

所谓的锅子,不过是用象耳芋叶子卷成的小碗,向其中注水再拿到火上烤煮便不会焚毁。喻文州头也不抬地搅动着锅里的汤水,溅出的水花触到火焰,升腾起一道短促的白烟。而黄少天正地为枕天为被,斜倚着树干大梦方醒。

他爬起来,把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褂推到一边,装作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凑到喻文州身边去。

“喻文州,你在做什么呢?”

锅子里的糊状物粘成一团,实在难以界定,而它的制造者毫无改过的意思,语气平平道:“绿色的,野菜粥。”

喻文州已经习惯,在和黄少天讲话时加上描绘色彩的词汇。

因为黄少天看不到色彩。

以此为代价,黄少天得到的是世上最令人胆寒的瞳术。

习武之人,为追求武学造诣总是要付出些常人所难想象的东西,如果只是失去辨色能力,此“代价”实在不足挂齿。然而这种强大的瞳术是以血缘为纽带传承,就像潜藏在血液中的古老诅咒,可远观,却难以触及分毫。于是人们嫉妒着、渴望着,同时畏惧着。

畏惧,人类从荒蛮时期就在与畏惧做斗争,深谙解决畏惧的办法。

如果不能控制畏惧,那么就毁掉它。

黄家在二十年前惨遭灭门,黄少天算作漏网之鱼被迫流落街头,最后被人发现带回祁连山抚养。

远离中原腹地的祁连,实在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,最多只能算作一个庞大的佣兵组织,游离于诸国之外,杀人、取物,拿人钱财与人消灾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组织,在乱世之中却给了诸多江湖人一个安身立命和展露头角的容身之所,各方能人异士前赴后继,都为在祁连山上挣得一个名分,而祁连山脚下,便成为江湖人的修罗场。而进入修罗场的人只有两种结局,上山或者死亡。

喻文州第一次见到黄少天,就是在修罗场里。那时的黄少天只有十五六岁,正是男孩子抽条发育的时候,身上的衣衫显然跟不上男孩的成长速度,在纷飞的大雪中露出一段精致踝骨。积雪被新鲜的尸首烫得赤红,黄少天站在中间仿若置身地狱般的泥淖,可踝骨上却没有沾染半点污泥。

他们隔着两个缺了半颗脑袋的尸体知晓了对方的名字。

喻文州从回忆里脱出身来,黄少天已经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野草汤舔得盆干碗净,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嘟嘟囔囔抱怨着:“绿色真苦,绿色真苦啊。”

世间色彩千万,哪种不苦呢。

喻文州取出一只偶人,在偶人后颈处拍上一道符咒,偶人登时变作真人大小手舞足蹈起来,喻文州不去管它,拿出一只没刻完的偶人继续忙活着。不一会儿,偶人像是终于尽了兴,拾起油伞撑开,为主人挡住叶片上滑落的水珠,然后不动了。

他们面前是一个水塘,前天下了连夜雨,池水漫过了慈姑箭形的叶子,枯枝在水下横斜交错,构建另一个颠倒的乾坤,为流光飞萤圆一场江山梦。篝火突然爆出一个火花,将水塘照亮了一瞬,复又安静下来,好似水下世界的一个日夜。

黄少天掏出油布在喻文州身边铺开,在伞下挤出一个位置,倚着喻文州的身体大喇喇往地上一躺,看样子是要睡了。喻文州不为所动,依旧小心地刻着木头,为偶人画出眉眼,不过这个偶人还没有雕完,看起来愣头愣脑。其实他的偶人也说不上还原,因为上色的工作大部分为黄少天包揽的。让一个色盲上色,胡闹罢了,红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黑色的皮肤,喻文州不愿跟个孩子计较,便任黄少天把偶人拿去了。

喻文州掸掉袖口的木屑,全落得紫花苜蓿上,他摘下一朵,发现花色和黄少天的眼睛甚是般配。黄少天的瞳子极为透明,在暗夜之下呈现出血液的绛紫,他偷偷将花从黄少天耳畔划过,心里评判一番,仿佛把花别在对方发间的冲动太过可笑,便把花瓣碾碎了。

无归之旅,你又何必跟来。

 

他们到达东海城时,日光已经西行。

云树烟柳绕堤沙,余霞尽洒盛夏。玄都观里榴花初歇,穿城而过一弯江水潋滟,误入碧荷深处的小舟晃荡着,摇碎华灯初上。正值晚市,赌场酒肆一片喧嚣,打铁铺里叮当作响,行脚商人负着舶来品走街串巷,紫陌红尘,步履匆忙。

黄少天从旅店的二楼俯瞰下去,竟有一番下视十二街的味道。

东海是个小国,不比洛阳菱歌泛夜,但对于每一个小人物来说,故事都以相似的方式延续着。他们经营着柴米酱醋,无意关心白云苍狗,戏剧传奇都吝于施舍笔墨,然对于漫长的万代千秋,帝王将相江湖侠客,哪一个不是岁月的配角。

喻文州出门打探消息,回来的时候,黄少天没有上灯。

彼时月出东山,星疏云淡,泠泠的月色被缭绕的人间烟火柔软了光华,连带着小窗上的剪影都像被融化似的,似有似无,似是而非,仿若下一秒便会消失不见,空留他一人辗转反侧。

黄少天见人回来,将窗边小几上的瓦罐打开,借月光盛了满满一碗红豆汤。喻文州啄饮两口,只觉得甜极,入喉再一回味,舌根竟隐隐发苦,反跟那日的草叶汤差不多了。

你瞧,红色也是苦的。

但他还是喝完,起身去点油灯,被黄少天一把拦住。

黄少天指一指油灯,稀奇道:“这灯油好生奇怪,燃了许久都不见消耗,而且还有淡淡的咸味,和祁连用的银烛好不一样,这不我特意留了一点给你瞅瞅。”

喻文州挑了一点,轻轻捻开,透明的脂膏在指尖镀上薄薄的油膜,透出一股熟悉的海洋气息。喻文州知道,只这一点便可让火在自己指尖燃上半天。

“是乳白色的鲸鱼膏,取鲸鱼腹提炼制成。传闻始皇墓中便燃鲸鱼膏为灯,度不灭者久之。不过渔家常见之物,中原人有所不知罢了。”

“鲸鱼肚子做的灯油?那是能吃了?”

喻文州忍俊不禁:“我年幼时,每逢新年母亲便带我供一盏鲸鱼膏制的长明灯,听老僧讲,如果去年的灯恰在今年供灯时熄灭,新的一年便会平安顺遂,于是为求平安人人供灯,倒是没听过用鲸鱼膏做饭的。”

“你家也以鲸鱼膏为灯?怪不得你什么都知道,这可不是我见识少。你是东海人吗?”

喻文州摇头:“岭南。”

“你这嘴巴跟锯嘴葫芦似的,这么些年了竟听你第一次提。说起来黄家当年也在岭南周边活动,只不过当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,什么金鱼膏银鱼膏,跟在祁连出生只认识酥油的牧民孩子没什么两样。”

黄少天对这个话题显得兴致颇高,但喻文州显然不想聊下去,主动燃起了油灯,将卷轴铺到八仙桌上,布置此次任务的内容。

“我们这次要盗的龙纹璧就藏在东海皇家道观的地宫中,道观周边戒备森严,我们从西南方最远的通风口直接潜进去。能将事关国运的东西藏于此处必不简单,内里机关绝不会少,还需小心为上。”

祁连高层曾以任务为名折去多少异己,又有多少人曾在此失去了音讯,喻文州没有讲。他隐去了此行的起因——内斗的败北,迫不得已接下的任务——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讲了最艰难、却又有价值的部分,最后故作轻松地掩盖曾试图单独行动的事实:“多个人也没有必要。”但为了打消对方怀疑,他还是加了一句:“跟着就跟着吧。”

黄少天枕着窗棂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得敲着,眼睛被窗外的世界吸引,仿佛根本没有在听。

窗外花市灯如昼,仿佛天宫星河坠落。从喻文州的角度,只能朦朦胧胧看到远处荡着波光的河流,以及河流尽头被长夜隐去的山海。

他跟着坐到窗下去,与黄少天处了个对脸,这才惊动了出神的人。黄少天指指河畔的古塔:“夏至到了。”

仿佛魔法一般,在古塔被遥遥触碰的一瞬,一朵烟花突然从塔后爆炸开来,金色的火光点燃满天的火树银花,纷纷扰扰,吹落万千星雨。岸边的人群沸腾起来,连成串的灯笼涌成海,男人们酒碗在此时相碰,小童追逐着争抢一颗苹果糖,花影背后美人娇笑,红牙板敲打阵阵脂粉香。岁月静好,江山一梦痴未了。痴未了,情未了,恩未了,怨未了,刀光剑影,江湖庙堂,他们在为谁的梦奔波?谁称得谁的值得?

“东海的夏日祭典。”黄少天的眸光闪烁,眼角带着渴望。

而喻文州的语气冰凉:“明日还有行动,今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。”

黄少天喜欢热闹,加上年纪又小没皮没脸惯了,如果身边是郑轩或者张佳乐,肯定要假模假式撒娇一番,只要把人恶心到位,自己便得自由了。不过对“铁面无私”的喻文州,这招根本没用,干脆不再挣扎:“我就从窗里看看,你要想睡就去那边先睡。”

又一朵烟花窜上天空,黄少天的眉骨投下一片阴影,眸中的神色晦涩不清。他的瞳孔很清澈,仿佛能看到眼底的血液流动,他第一次对上这双眼睛时就再移不开脚步,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陷阱,曾捕获了多少死亡,那些沉湎于幻象的献祭者,也许还是笑着的。

笑着。黄少天正孩子似的朝转瞬即逝的花火笑着,喻文州突然注意到,黄少天的酒窝竟这样深,须深到用锥子细细钻了再在中央点上一点黑色的油墨,才能得半分神采。

他觉得他的忍耐力仿佛也随着焰火燃烧殆尽,忍不住道:“黄少天,你……未来什么打算?”

“未来?”

这个问题似乎对祁连长大的孩子来说太过深奥,但在火光湮灭于黑暗前的某一特定时刻,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。

黄少天答得很快:“帮你给偶人上油彩啊。”他歪着头,脸颊被焰火照得明灭,“然后一路向南,去见见蒲公英迁徙。你呢?”

我呢。

喻文州摊开手又攥紧。

他深知此行乃对他之前失败的惩罚,从出发的一刻便有去无回,哪知黄少天会碰巧跟来。本不该如此。

“专注眼前吧。”

 

东海的皇家道观修在海边的一处悬崖上,道观建有地宫,却非藏经之用,而更像是皇室极秘的藏金库,皇室子弟时常出入,所以还留有通风口。

托喻文州周全的信息,他们潜入地宫前并没有遇到太多阻碍,即便是有,也被黄少天一个眼神轻而易举化解了。不过当他们跳入甬道的一瞬,一支淬了毒的利箭便破风而至。

“挺阴毒嘛,那东海皇帝也不怕自己着了道。”黄少天用匕首将箭打掉,“欸喻文州,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一遭有点像土夫子。”

喻文州没有答话,小心翼翼放出偶人试探起机关,但并不是躲开,而是毁掉,似乎为之后撤离趟平道路。

回廊绕了几匝,墙壁终于不再是沁水的石壁,但对于皇室藏金库来说还是太朴素了些。

“喻文州。”黄少天轻唤了一声,停在一处隐蔽的叉口,试着摸索了几步,发现了不同之处。走道两侧皆是木栏,似乎是关着什么东西,但栏杆背后悄无声息,也没有任何杀意。他们又深入了一些,黄少天突然一顿。他将火折子举高,昏暗的光照亮一小片逼仄的囚室,而囚室里竟堆满了尸首。

对于祁连上生活的人,对尸首早已见怪不怪,但黄少天还是嘶了一声。

那些尸首早已不成人形,手脚烂作一团,之所以没有腐臭的气味,是因为骨骼都被虫子啃噬得面目全非,长出丝丝缕缕的菌类。

“蛊虫。”喻文州皱眉,此处不仅是藏金库那么简单,似乎还是某些实验场。难不成东海与苗疆曾经联手?之前葬送在此的人都成了试验品吗?

“噫——与其被虫子吃我宁可被一把火烧死,起码干干净净。”黄少天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抬脚就走。

喻文州拉住黄少天的手肘回到刚刚的叉口:“先办正事。”

他们又绕过了几个回廊,地宫终于有了些藏金库的模样,两侧的青砖被搭成多宝阁的样式,每个格子中按照某种顺序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收藏品。

昆仑奴的头骨、赶尸人的酒壶、唐三彩的方良、尖底的婴儿翁……黄少天边走边看,仔细研究了其中一个玉碗,宣布终于找到了个正常的藏品。

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……”

陈列室的已经鲜有机关,戒备也放松不少,喻文州叩了几下墙壁,推开一扇暗门,身形骤然一停,黄少天懵懵懂懂撞了鼻子。

他抬头一看,只见面前豁然开朗,昏黄的长明灯星星点点缀满穹顶,抬头仰望,竟真如贯穿汪洋的璀璨星河,肉体凡胎不过是飘渺的沧海一粟,为极尽的绚烂顶礼膜拜。这才是真正的地宫。金玉反射着星光,随便一颗珠子都是普通人家一生的家当,可那些珠子就这么随意地扔着,仿佛拥有者完全对其不屑一顾,唯有一块玉璧置于石台之上,周围缠满极细的丝线,若想取得必然触发丝线尽头的机关。

那玉璧通体水润,几近透明,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,若十月冰封的祁连天湖,又若五月初融的天山雪水,历尽岁月风霜却依旧甘甜清澈。仔细看去,那介于青紫之间的通透之色里似乎还隐隐透出一丝赤红,盘绕飞翔宛若蛟龙出海,可再一眨眼,仿佛又沉溺于玉中消失不见,只剩下满眼的泪水。它是一口陷阱,吸引着扑火的飞蛾,一头跌下去,便再也不想脱身。

喻文州突然觉得,他看的不是玉璧,而是黄少天的眼睛。

什么捉摸不清的念头一闪而过,大脑像坠入深海的平静又过电般颤栗起来。

“黄少天,你未来有什么打算?”

祁连山上一向独善其身,可他们竟已同行了多年。

“蒲公英的迁徙。待这次任务结束,便去完成他吧。”

喻文州说着,徒手伸进层层丝线,细丝刀刃般切割着皮肤恍然不觉,将玉璧混着血水塞进黄少天手里。

丝线被扰动的瞬间千万铃铛响起,点亮夜空的长明灯几乎同时熄灭了。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,在黑暗中愈演愈烈,突然喻文州掷出一个偶人,只听铛得一声闷响——偶人被弹回来了。

先前的入口皆被封死,只有正面的石门缓缓打开。东海小国寡民,以此方式集中兵力守住唯一的出口,不失是一个极佳的办法。可他们只有两个人,不可能和一整个皇城的守卫硬碰硬。

“地宫入口到石门有一定距离,士兵不可能进到这里。我去把他们拖住,你利用这个时间打通我们先前进来的回廊,我们在落脚的地方集合。”

铃声震耳欲聋,他也不知黄少天听进去多少,但黄少天似乎早已习惯了喻文州的安排,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像以往那般点头答应了。喻文州又将一个手掌大小的偶人塞给黄少天,那偶人本是两个一对,相互吸引,其中一只被他埋在了通风口的入口处,所以只要拿着这一只,便会指明入口的方向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,肯定在你回来之前我就找到出去的路了,到时候我可不等你。”

喻文州深深看了黄少天一眼,转身离开,那影子晃荡了几下,很快消失在黑暗的甬道。而黄少天站在星光已然熄灭的穹窿下,淡淡笑了。

喻文州真把我当个傻吗。

他拿起那只尚未上色的偶人,轻轻扭动木制的头颅,霎时,声声巨响如同天崩地裂,穹顶的长明灯经不住剧烈的震动,珠玉落盘扑扑簌簌碎了满地,如末世降临的永夜。

他又闻到了海水的腥咸,不知喻文州年幼时供奉的油灯是不是这个味道。

不待爆炸结束,黄少天燃了火折子便往石门方向跑去,边跑边小心翼翼将偶人的头颅重新接好。在他的眼里,小小的偶人黑灰一团,可不知为什么,他竟觉得这只偶人长得有点像喻文州。可能是还没来及上色的缘故吧,什么都是黑灰一团,什么都像喻文州。

他在地宫石门外找了处稳妥的角落,安置好玉璧和偶人,离了两步又退回来,舍不得似的,用沾了血的手指在偶人面庞上抹了一下。偶人的小脸红彤彤一团,不过黄少天看不到。

我的未来,今天就达成了。

他里回到地宫,踩着满地的灯油,最后向石门甩出两道起爆符,彻底封死了出路,转而奔向被炸开的回廊。若他先前的布置起了效,那么回廊尽头的通风口正有大队人马在等着他,他必须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在喻文州发现之前。

什么无归之旅,他黄少天,就要让他来去自由。

他本该自由。

火折子跳动的光影好似幻梦的错觉,禁不住疾驰的脚步熄灭了。不过没关系,黑色的废墟尽头已经出现了遥远的光亮,亲切而温暖,宛若破晓的太阳,只不过太阳啊,不会挟着鲜血。眼前的白色斑斑点点,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形状,时而岭南之南的层云叠浪,又时而塞北之北的坚冰厉雪。

他似乎又看到了蒲公英。

漫天的蒲公英。跳跃的火光。野菜粥煮的咕噜噜得响。折断的树枝横斜在水下。带着锯齿的苜蓿开着紫色的花。粗糙的手指尚未触碰头发。热闹的晚市。长明的油灯。红豆汤甜到发苦。连串的灯笼点亮了藕花。他们嚼着草叶。他们看着烟花。他让他快走。他没有道别。

夏至的暖意,花的香气。蒲公英的绒毛。跳舞的偶人。

我想帮你给偶人上色,然后一路向南看蒲公英迁徙。

和你一起。

风很暖和。就像在祁连夏至的午后。血液在全身流淌,一点点蒸发。自己好像变成了蒲公英,弄痒了偶人的指甲。

要到哪里安家呢?

 

喻文州被爆炸声扰得一惊。

黄少天以瞳术和近战见长,从不使用起爆符,若爆炸非黄少天所为,难道是误触了机关?还是地宫里有其它人?

不对,声音不对。

他艰难地在慌乱中权衡眼下形势,双腿却已带着他马不停蹄折返。可地宫的石门处,只剩下成山的碎片和鲸鱼油的腥咸。喻文州不死心,将破碎的石块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,终于在一个角落里,发现了一只以血上色的偶人和龙纹玉璧,旁边还零散摊着一些随身携带的药物,显然是特意留给他的。

“黄少天?”他不敢太大声,生怕把什么东西撞破了,可他无法抑制,“黄少天?”

 

说来可笑。

喻文州竟是从地宫正门离开的。妖瞳现世,风口被毁,大半的兵力被引到西南。除了一只胳膊和两根肋骨,其余竟只受了些皮肉伤。但湿热的海风加剧了伤口的恶化,他不得不多花上几日终于到达了约定的地点。

那森林依旧如前,紫色的苜蓿开成一片,蒲公英被脚步惊动,腾起一阵毛茸茸的浪花,被风带走了。池水波光粼粼,未及长成的新叶噗通一声,沉浮几下,消失不见了。

密林深处,收到信件的叶修已经在等候,看到孤身一人的喻文州,心下明了,喻文州聪明一世,但到底被黄少天将了一军。

“怎么是你?”喻文州虚了虚眼睛,随即释然,“敢无视上面也只有你了。”

“冤枉,还不是黄少天欠钱不还,我是上门追债。”

“黄少天让你来的?”

叶修从怀里摸出一沓皱巴巴的宣纸,上面确是黄少天的字迹,晃了晃又收起来。

“我给你处理一下,比不上张新杰但眼下你也没得挑。”

喻文州没有过去,而是从腰间的小袋里取出那只龙纹玉璧,连带自己的祁连腰牌远远丢给了叶修。

“如此,便算了结了。”

价值连城宝物被叶修胡乱丢进地上的药箱,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。

祁连与东海相去千里,叶修准备如此周全等在这,怕是他前脚离开祁连后脚便跟上了,如果真如叶修所说是黄少天的委托,那么黄少天会跟来就根本不是什么巧合,更甚者,他对此行的目的和结果早就一清二楚。

黄少天是故意跟着他的。

叶修拍拍身旁的枯木示意喻文州坐下,喻文州没拒绝,缓缓松了衣带,露出可怖的伤口。叶修取出一支银烛点上,用过火的小刀轻巧地把伤口重新挑开,排出青灰的脓血,然后重新缝合。

他的女红实在糟糕。

叶修撇撇嘴,决定说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:“之后有打算了吗?”

打算?

这个问题这样熟悉,就在不久之前,他也曾问过另一个人。那时黄少天正沉浸于夏日的漫天花火,吹落的星雨洒进他的眼睛,光影忽明忽暗,微红的脸颊仿佛天际闪烁的远星,和林中小憩的夜晚是如此相似。树下的梦呓。苦味的菜汤。伸出又收回的手。夕阳笼罩整个城池。透明的瞳孔里倒映芸芸众生。彩色的焰火。白色的星河。他问着鲸鱼油能不能吃。他讲着关于家的故事。他说他想帮他给偶人上色。他没有说他想让那未来变作现实。他们讨论未来。他们欲言又止。

“回岭南吧。”

“不错。”叶修想多嘴几句,奈何对岭南毫无概念,也只得泛泛回答,好在他终于缝好了伤口,转而递上一个青色的包裹。

竟有什么是带给他的。喻文州试探着将包裹打开,里面平常无奇,不过一两件换洗衣物,一些干粮盘缠,几瓶常备的药膏。他把上面的东西掀开,又发现了一小块椰壳做成的木雕、一根狼毫的毛笔,一只木头刻成的小鸟,还有一本小册子。

都是他在祁连时的心爱之物。

“黄少天临出发前托付我带给你的,我可什么都没动。”

他拾起小册子,翻开,里面是介绍各地风土的游记。这册子是从哪里弄到已不可考,反正喻文州爱不释手不时翻读,中途曾不情不愿被黄少天借了去,如今用这种方式还了回来。

他的手指从磨圆的页脚划过,泛黄的纸张流水一样,而他突然一顿——书中最后两页的空白不知何时已被填满,正上方端正地写着“祁连”。

书中确无关于祁连的章节,看来是借书人自作主张作了续作。那“祁连”二字写得十分端正,描述细致入微,后一页专门配了一张图画,不过画工不敢恭维,只能大约看出一只雪鸟。那鸟翅膀极长,尾羽纤瘦,鸟尾却被墨水勾出,一边的小字注着:什么颜色,问问文州。

可黄少天似乎从没这样叫过他。

喻文州敲开木鸟,从鸟腹的机巧中取出两枚丹药。叶修接过一闻,神色肃然。

“这个……”

“谢礼。”

这丹药并非凡物,据闻西域异人曾举倾国之力也未讨得一颗,叶修虽见多识广,却也一直未能得见一次,顿时心痒难耐,舍不得推拒,便顾不得什么礼法未再多言,一阵翻箱倒柜后竟取出一沓起爆符来。

“张佳乐亲制的,大部分被黄少天要走了,只剩这么点,不过用来紧急脱身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

“黄少天为何要起爆符?”

“不是你们任务要用吗?敢情是他中饱私囊?”

“不,起了很大作用,替我谢谢张佳乐。”

“就此别过。”

“一路顺风。”

 

叶修目送对方离开,迟迟未动。

喻文州的影子就这样消失在去往东海的道路尽头。

他早就对黄少天断言,他们没有一个可以独活的。

可黄少天不信。

 

此去东海,风烟三千里,祁连飞蓬难以相及。

距夏至已过半月,东海盛夏依旧,暖风吹醉菡萏淡粉的花瓣,莲蓬低声唱起听不懂的歌。

皇家道观伫立于悬崖之上,遥遥望去,似笼罩着一层飘渺的紫色,香火鼎盛一如往常,仿佛日前天怒一般的爆炸滚石、藏污纳垢的地宫蛊毒都不存在一样。

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噩梦。

喻文州不喜欢梦。

他一直回避去承认,黄少天从一开始便存了一换一的心思。可更不为人知的是,这一切不过源于他们初见时,停留在他肩头的一只雪鸟。

连雨不知春去,一晴方觉夏深。

喻文州这次光明正大地走入道观的正门,金碧辉煌看不出一点秘密的痕迹。囚室,蛊毒,见不得光的收藏品。黄少天说,还不如烧死干干净净。

士兵察觉到闯入者一拥而上,利剑脱鞘在他耳中竟如泉水叮当,可不及靠近,一群叼着起爆符的偶人便应声炸开。

漫天的蒲公英。跳跃的火光。野菜粥煮的咕噜噜得响。折断的树枝横斜在水下。带着锯齿的苜蓿开着紫色的花。粗糙的手指尚未触碰头发。热闹的晚市。长明的油灯。红豆汤甜到发苦。连串的灯笼点亮了藕花。他们嚼着草叶。他们看着烟花。他说的是帮他给偶人上色,然后到岭南看蒲公英的迁徙。没有说的是,未来和他一起。

喻文州将红色的偶人绕在指尖,就好像真的牵着恋人的手。如同那些普普通通、参加夏至祭典的情侣们。

油彩已经准备好,却还没有上色。在蒲公英到达终点之前,我的时间都是空着的。

他看着那些符咒的碎片,于爆炸残余的火光中化作灰烬,七色的阳光晕开,被海面吹来的暖风扬开,笼罩整个天宇。

就像是漫天的蒲公英,飘荡的飞絮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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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了。

(之前写了一个古风试水文,太过沙雕,四月再说发不发吧。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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